2023年4月19日 星期三

达赖喇嘛的舌头----唐丹鸿在推特的辩论合辑

想起了天葬、人骨法器…“文明人”纷纷指责“野蛮”、“落后”,其实都是他们自己的想当然。这段视频中,尊者的真挚无邪与幽默逗乐一如既往。他完全没想到会成为“文明人”的道德垫脚石,会被“文明人”如获至宝踩上去,按“文明人”的心理投射肆意解读。我看见尊者慈悲为怀而致歉。我看见“文明人”享用文明的幻觉。

行为受观念与动机支配。慈悲、布施、断灭我执等是藏人天葬行为背后的观念与动机。对此观念无知且对皮囊充满执念的人来说,是“恐怖、野蛮”。尊者此举此言,藏人知道是“清净的心,清净的姿势,清净的行为”;对受肉欲淫念支配的人来说,那亲吻、那“吸我的舌”怎可能“清净”?只能心理投射为淫邪和藏人洗地啊。
地在你心中。我洗不了。
藏人从达赖喇嘛此生的一幕幕看见清净。而“主流文化人”眼前挡着主流社会中的一幕幕,屏障重重,看不见清净。
中共紧盯达赖喇嘛的私生活而未能如愿抓住污点,这次被广大白莲花人民群众的火眼金睛发现了。
这位自幼修行的老人,明明就不知舌头在红尘眼中不仅是舌头,也不知“吸我的舌”在另一个世界表达的是肉欲。
蛮子老和尚的舌头,在文明人蒙着荷尔蒙的眼睛看来,怎么可能是无邪的呢?
在达赖喇嘛当时所在的场合与人群中,只有欢乐的笑声,没有难堪也没有失望。
难堪的众人在遥远的地方。与那场合、那人群、那小男孩及小男孩的父母都很遥远。
达赖喇嘛为遥远众生的烦恼致歉。
不存在什么辩护。见解不同、有感而发而已。
义愤填膺的欢乐、扮失望的欢乐、刷流量的欢乐、搏眼球的欢乐、吐口水的欢乐、秀毒舌的欢乐…白莲花的欢乐颜色斑斓,都是白莲花所熟悉的色欲。
盯着老和尚的舌头,他们的脑中闪过一幕幕不堪的声画,电影似地投影到老和尚的舌头上,啊、啊…邪恶的舌头!
尊者不单给了小男孩和信众欢乐。众生也各取欢乐。
我完全理解人们所感到的不安和愤怒,也完全认同孩子必须受到保护,特别是在食色性炽盛的我们所处的污浊世界,最有权势、最值得信赖的人,虐待侵犯无力自我保护的儿童是太常见了,并被权力机构包括宗教机构掩盖。
但这不是同一个故事。
某种人太想把它看成同一个故事了。
白莲花所见的是自己所处的熟悉世界的景象,是自己学识、经验、经历的映照,或许有人还触及了伴随自己的深层创伤……我为用“白莲花”这个词讥讽人有一丝抱歉……但是,真正的性侵者、虐童者、败坏者不在这里,而是在白莲花所熟悉的内外时空。
这是将“魔鬼”投射到尊者加以攻击的故事。各类宗教里都有类似的伤心故事。
人们怎样看待这一幕,包括:
小男孩和父母以及在场的藏人信众怎样看?
包括你怎样看待,也包括我怎样看待。
你怎么确保你的看待是对的呢?
你不在乎藏人或相关文化背景下的人们的看法。
你在乎的是你自己的看法,并相信你是对的。
有人得白内障,还有人得《金瓶梅》障吗?
在公开场所公益活动、上百人面前拍摄的,八十七岁的高僧逗乐了小男孩和众人的视频,让这类人看见了潘金莲出轨。
我说了,地在你心中,心地如此,他人洗不了。
我拍过纪录片《天葬》,解说词是依据西藏僧俗的解释写的,因此我看见了不同世界的人,对天葬同一现象有天差地别的见解。当天葬背后的观念被西藏之外的世界理解后,认知的冲突可消弥。
关于“舌头视频”,我在乎的是:当时、当场合、当事相关人众、以及藏人们怎样看?
不同的文化社会背景,行为言语所包含的伦理含义往往非常不同。并且还和具体的人、具体的情景、上下文相关。对来自不同文化、不同生存经历的人的言行产生误解也正常,可以听解释、讲逻辑。但太多人自居文明道德的标准,将自己的无知妄断强加于人。
给女子自幼裹脚,造成女子身心痛苦,女性无法自主身体和命运,这是文化传统社会剥夺女性人权。
“吸我的舌”说了,小男孩开心,父母开心,同一文化背景的人都开心。而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愤怒。这是文化差异。
不愿了解他人的文化一味指责,这是文化中心主义的傲慢。
舌头就在众人眼前吐着,“吸我的舌”就在众人耳畔响起。在场人众欢声笑语,被“文明人”看成是“信徒的愚忠”。“他们”只知膜拜,不懂这是娈童。“我们文明世界的人”都受伤了,达赖喇嘛给“文明世界”的道歉,证明“我们”抨击对了。
有意思啊:孩子本人不需要达赖喇嘛道歉,因为孩子不仅没有受伤,还获得了快乐;孩子的母亲不需要尊者道歉,因为她的孩子获得了祝福;藏人不需要达赖喇嘛道歉,他们一次次被喇嘛逗笑,这次为喇嘛所遭受的泼污而痛苦。
达赖喇嘛为需要他道歉的人道歉了。那么多渴望他道歉的人,领受了他的道歉,满意了吧?
土改、镇反、大饥荒、文革……不道歉。侵略占领西藏,不道歉。侵略占领东突厥斯坦,不道歉。集中营,不道歉。
所以,你不知道,有一种道歉叫:我为我的言行引起了你的烦恼、使你感觉受了伤害而道歉。
男孩和父母、所有在场当事人、藏人…没有被伤害,不需要尊者道歉。
“主流文化的文明人”似乎很喜欢这个道歉。
慈悲心:你认为我欠你一个道歉,那我给你道歉。
下面视频中 https://youtu.be/bT0qey5Ts78,藏人解释孩童向老辈索要什么时,老辈喜欢逗孩子“那你先亲亲我脸、再碰下额头、再碰碰鼻子……那你把我舌头也吃了吧”,风趣地表达“啥都给你了,最后就剩舌头啦”。在藏语中“吃我的舌头吧”没问题,用英文说、加之英语非尊者母语,藏语中的含义在英语中变了。
尊者因带给世人烦恼而道了歉。不知是否有人向伤痛的藏人道歉?
有藏人指出,报道“舌头视频”的西方众媒体,唯独没有征询藏人的看法。西藏作家唯色说:他们连举手之劳的采访都不做:没有采访一个藏人,没有采访男孩或家人,没有采访一个研究西藏宗教和文化的学者。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完美地传播了这场网络霸凌病毒。
达赖喇嘛处在新闻开放的社会,除了各方瞩目,更备受敌意观察。他若真有什么,哪会等到中国最忌讳的神经被触动——认定了一位转世灵童后,大外宣网军因应上阵,抛出最劲爆的“污点”,两月前VOA公开播映的视频。若真有把柄,那些专事“揭秘”的帐号何必用别的僧人的丑闻来影射达赖喇嘛?
中共宣传也利用了人类的这一面向:群体和个人往往根据自身经验、带着先入之见去认知其他文化群体及个人,以自身所处的文化习俗为标准来评价“他者”。处于“主流文化”、“多数人”位置时,更易产生对“边缘文化”、“少数民族”的歧视与妄断。
而在这场“舌头风暴”中,尊者的舌头就是藏人的舌头,像藏人老者那样表达对孩子的慈爱;也是使用非母语的人的舌头,像使用非母语的人那样误用了某个词汇。
说你是妖魔你就是妖魔。地富反坏右不准说话,认罪挨斗、接受人民专政是唯一出路。贫下中农只准斗地主,不准帮妖魔说话。谁忍不住帮地主说话,谁就是给地主洗地的狗腿子——这叫“不能质疑”。
你说他是妖魔,我说你看错了。你坚持说他是妖魔,我坚持说你看错了。这不叫“不能质疑”。
尊者在藏文化圈地位崇高,却从未在这些“请尊者走下神坛”的人们的“神坛”上。尊者或藏文化圈人,也从未试图将尊者摆上其他文化的神坛。非藏文化圈的人“请尊者走下神坛”,意思是我可以指控你所敬爱的老人“淫邪”,你不可以喊冤。
我也深感伤痛。我非藏人、非佛徒,公开支持西藏恢复独立,不赞成尊者的中间道路。
我震惊和伤痛的是:无数本性善良的世人,其正义感能如此轻易被操纵,去攻击“妖魔”:地富反坏右、反革命、分裂份子、左派、右派……或一个苦难民族的流亡领袖、终身修持慈悲利他的高僧、和平奖得主……瞬间成了“吸舌达赖”。
当然,一个人无论有多荣耀、多显赫的头衔,与他是否干坏事并不冲突——达赖喇嘛说“吸我的舌头”,被异文化的善良人从动机到结果都当成色魔牛鬼蛇神大批判——那么,他到底干没干你们心目中的“吸舌”之事?这跟“事实与真相”有关:无论他是不是达赖喇嘛,藏人老者这样逗(自己)孩子(把我的舌头也吃了吧),能指控成“恋童癖”、“淫邪”吗?
在此之所以提及达赖喇嘛的种种“头衔”,意在指出:除了芸芸众生,哪怕是达赖喇嘛,都可能遭遇被善良正义的群众,视为牛鬼蛇神围攻群殴。
这很可怕。
“在法国大革命时期,正是这些心肠慈软、悲天悯人,哪怕是看到一只受伤的鸟儿都会落泪的善良人,却毫不犹豫地听命于最野蛮最残暴的提议,把完全清白无辜的人送上断头台。”——《乌合之众》 古斯塔夫·勒庞 (Gustave Le Bon)
一段造假视频,单从画质看就十分可疑。但不知有多少人信以为真,据此产生的种种心理反应都是真实的:愤怒、厌恶、鄙视……据此发出的攻击是真实的:抨击、谩骂、嘲讽…如街市芸众手里的石块,真实地砸向了那个“罪人”,帮诬陷者除掉了那个“罪人”。
一切都如此真实又虚幻,甚至“正义”和“罪孽”也是虚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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