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丹鸿
唐丹鸿按:1949年以前,西藏安多下阿坝各部,安斗八寨,上阿坝六寨,果洛麦玛四寨,贾格,麦昆四寨等一大片区域为第十五代美颡王华尔贡·成烈热布丹统治的王国。美颡·贡宝措是美颡王华尔贡·成烈热布丹的小女儿,1989年流亡印度,现居达兰萨拉。她回顾了美颡王夫妇在劫难逃的命运,讲述了自己的悲惨身世。但不仅如此,这也是西藏安多当代浩劫的一页。
采访地点:印度 达兰萨拉 贡宝措女士家
采访时间:2009年8月
采访者、整理者:唐丹鸿
采访者唐丹鸿与贡宝措
七·我有一颗属于藏族的心
我儿时,父母说起达赖喇嘛、班禅大师等高僧大德时,那种虔诚尊敬的态度,从小就影响了我。以前我们也常常去朝拜家乡的格尔底寺,后来格尔德仁波切流亡去了印度。1984年,格尔德仁波切回过故乡,我和爱人带着小孩,和仁波切一起去的。一到阿坝,家乡的人们就来看望我们,献哈达啊,走到哪里都这样,就像尊敬……这一切,我爱人都看在眼里吧。我1987年去拉萨,在成都机场转机,很多阿坝人知道了就来迎接,在机场排着队献哈达,又从成都打电话给拉萨那边的阿坝人,说一定会把我们安全送到拉萨。到了拉萨,阿坝人有三十多辆摩托在机场列队迎接,老人们就排在后面迎,炜桑、升烟什么的,路人看那情景,都以为来了什么活佛,说:“今天肯定要来什么大活佛吧?”我还闹了笑话:这些阿坝人给我献了哈达,我要把哈达取下,他们告诉我:哈达不要取下,要挂在脖子上啊!那三十多辆迎接的摩托,载着我围着布达拉宫转了三圈,街上的人都看着我,我一直低着头很不好意思……后来上达兰萨拉以后,格尔德仁波切还说:“嗨,他们应该让你坐在汽车里,摩托跟在后面就蛮好的啊。”可是他们认为摩托是最高的欢迎,就把我放在摩托上,绕着布达拉宫转圈哈哈哈……所以,家乡的人民对我寄托了很大的希望吧。
后来我收到流亡印度的格尔德仁波切的一封信,他说你应该来印度朝拜一下。我母亲那边的亲戚都流亡到了印度,所以我决定去印度一趟。中印大概有三十多年没有交往吧,那时中国和印度刚恢复外交关系,有三十多个藏族被特许办了护照,其中就有我和大女儿旺贞,是班禅大师设法给我们申请办的。班禅大师的父亲和我父亲是结拜兄弟,两家关系一直很好。但文化大革命时我们失去了联系,直到文革结束,那时班禅大师的母亲还经常打听我的情况。临去印度之前,我到北京去见了班禅大师。班禅大师看见我很高兴,他说:“你应该去印度看看,你应该去……你看,我们今天见面,说的是汉话,我希望下次见面时,我们再不要讲汉话了。我们不能忘记自己的母语。”
1989年我带着大女儿旺贞娜姆到了印度探亲,签证时间是六个月,也打算了要回去。来到达兰萨拉,刚见到达赖喇嘛的时候,我只是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很多人事先跟我说过:你不会讲拉萨话,那你讲安多话也行。可是我连安多话都讲不完整。因为从小在汉地长大,然后到了新疆,一直没有回家乡。我首次恢复讲藏语,是在八四年和格尔德仁波切一道回家乡那次,我凭着儿时的记忆说了一些藏语,此前可以说忘得一句都不会了。我自己是个藏族,却对藏族的文化、语言等等什么都不懂,难道我女儿要再像我这样吗?格尔德仁波切也提议说:“你把她留下来吧,我们会照顾她的。”来达兰萨拉之前,我跟丈夫也商量过:“如果条件好的话,我把她留下来怎么样?”他说:“你看情况吧,反正我是理解你的。”所以我就把旺贞送到西藏儿童村学习去了【3】。
我不但不会藏文,也不会念经。礼佛、供养的一些规矩,我是到了印度后才学的。比如每天供净水(藏语“确曲”),供七碗。刚开始的时候,格尔德仁波切问我:“你会不会供净水啊?”我说:“我会。星期天供七碗净水,然后星期一一碗、星期二两碗……直到星期六,然后又开始新的一轮。”仁波切说:“以前你妈妈每天供养一千多碗净水,那她怎么算啊?”我茫然地说:“啊,这样啊?我不知道。”就从这些细小的地方,格尔德仁波切开始教我每天怎么礼佛。
在这期间,我不仅得以拜见了我们西藏民族最神圣的领袖和怙主、尊者嘉瓦达赖喇嘛,并且还荣幸地被任命为第十一届西藏人民议会议员。当时与我一起被任命的其他两位是桑东仁波切和奎尊仁波切,他俩都是德高望重的高僧大德,而我是一个既平凡又无知的人,能够得到尊者如此这般的重视和信任!我感激万分。在觐见尊者时,尊者关切地鼓励我:“你要继承父亲的遗志,像父亲那样为自己的民族服务,为全体西藏民族的事业服务。”我对达赖喇嘛说:“我不会说藏语,不会说自己民族的语言……”,尊者说:“从政治层面,你就像你父亲一样;从宗教方面,你就像你母亲一样。只要你有一颗属于藏族的心就行。”我说:“我有一颗属于藏族的心……”刚得知这个任命时,我的思想斗争还是很激烈。我想过:怎么给我爱人和他父母解释呢?因为,他如果是西藏人的话,会立刻理解。但他是一个汉人,他能不能原谅我、支持我呢?特别是爷爷奶奶,还有小女儿,她才九岁,大女儿旺贞也没想到我们会留下来,她只是要跟我来印度看看……我一个人在那阳台上想来想去:我该怎么办呢?留下,还是走?我想了从小,父亲就教育我要为自己的民族奉献,以我的民族为重……我也想了不告诉达赖喇嘛和格尔德仁波切,我自己回去就是了,回去后再慢慢解释……我也想到阿坝人民对我的期望、班禅大师对我的期望,很难决定下来啊……我要忠于我的民族,要忠诚达赖喇嘛,达赖喇嘛就是我最高的领袖啊,他给了我这么大的荣誉,如果我放下不顾,作为一个西藏人,那就太对不起我的阿坝人民了,最后我决定要尽我最大的努力去承担我的使命。五年后,我被安多人民选举为第十二届议会议员,能够有为自己的民族事业做贡献的机会,也是我的福份吧。
我带着旺贞留了下来。刚开始我没敢突然告诉她我们不回去了,她从小和爷爷奶奶长大,我怕她不知会有什么想法?那时她常常问我:“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还要在这里上多长时间学啊?”我总是说:“等你把藏文全学会了,我们就回去。”从1989年我和旺贞留下来,到我爱人第一次来看我们,有十四年我们没有联系,电话都没有打。我对我爱人和他的家庭很了解,爷爷奶奶都是知书达理的人,我相信他们不会怪我,会理解我的。但是,突然间要我跟他们说,我和旺贞不回去了,这对我很困难。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就怕家里来电话,怕来电话问我为什么不回去,我怎么解释啊?后来有一次,有阿坝人到南京去了一趟,去看了旺贞的爸爸和她妹妹。我爱人告诉那个阿坝人:“现在贡宝措她们不回来了,也不来个电话、捎个信什么的。但是我理解、理解……你们藏族人,有自己的信仰啊。你如果有机会去印度,告诉她放心,”他还开玩笑说:“告诉她,你在那边当尼姑,我在这边当和尚。”后来这个阿坝人,法会的时候来了印度,他来告诉了我这些,我说:“谢谢啊!”他说:“你爱人很支持你、很理解。”
旺贞刚到TCV学习的时候不会说藏语。就像我们在中国的时候,说什么日本鬼子,学校里的小孩子们对汉人……他们叫她“加米”(藏语“中国人”),一看见她就朝她扔石头,还把她按在沟里打过,她都没有还手。她也没对我说,而是告诉了我们的一位僧人朋友,还说:“你不要告诉我妈妈,不然我妈妈会难过的。”后来我知道了,我问她:“你为什么不还手呢?”她说:“他们都比我小啊,再说是我自己不会讲藏语嘛。”从那以后,她就下决心以后再也不说汉话了,只讲藏语。她学得很辛苦,开始的时候我让她每天最少得认识150个字。她不敢跟我讲,就跟我们的僧人朋友讲:“你能不能跟我妈妈说说,每天150个字太难了,10个字行不行啊?”
有一天达赖喇嘛问我:“女儿怎么样啊?”我说:“现在好多了,但是TCV那些小孩都叫她‘加米、加米’,让她……啊呀!”十月份达赖喇嘛去TCV的时候,没想到他还把这事放在心上。那天旺贞排在欢迎达赖喇嘛的学生队列后面,达赖喇嘛一看见她,就把她牵到了跟前,手搭在她肩上,从TCV的寺院一路走过去,旺贞双手合十低头恭敬地跟着他。那些小孩看见了都很惊讶:“啊,达赖喇嘛对这个‘加米’这么好啊……”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叫她“加米”了。
旺贞以前特别爱看小说书,自从这件事以后,她说:“我今后再也不看那些中文小说了,也不讲汉话了。”从此后一直到去德里读大学,她都没碰过中文。听还是能听懂,但不会说了。在那几年,达赖喇嘛、达赖喇嘛的妹妹都对她很关心,慢慢地她长大了就懂了……她从德里大学毕业以后,达赖喇嘛秘书处又把她送到台湾去学习,在台湾呆了五年。我特别感激达赖喇嘛对她的培养,她现在也很能干,做事很有信心,我自己也认为把她带来达兰萨拉,我没有做错。她经常说:“我的藏语要感谢达赖喇嘛的恩情,感谢TCV的培养,我的汉语要感恩台湾。”
我和旺贞留下不归后,那段时间,我爱人心情也不太好啊。我们从来没有吵过架、红过脸,旺贞现在都还常给朋友们说:“在达兰萨拉,你们说我妈妈做的菜好吃,做的什么都好吃;可要是在南京的话,她做的菜什么都不是!”因为在南京的时候,我爱人根本就不要我做这些事情。可是我们离开了……他心情很不好,有一天在工厂里,他的两根手指被机器切断了,但是他没有告诉我。后来,他第一次来印度看我们的时候,我才看见他两根手指没了。我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说:“告诉你有什么用啊?反而让你分心。如果我说了,你能回来吗,回来了你还能回去吗?”另一次,小女儿被汽车撞了,也是出事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的。我问她爸爸:“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他也是说:“如果我跟你讲的话,白白增添你的心理负担,我不告诉你,算是对你的支持吧?”我说:“这确确实实是对我的支持,感谢你和你的父母对我的理解……”。他说:“我们是这样想的吧,如果不支持你,就对不起阿坝人民……”
我爱人来过达兰萨拉两次。他来之前问我:“达赖喇嘛最喜欢什么?格尔德仁波切最喜欢什么?有一种丝绵,对老年人来说最好了,但是你要给喇嘛解释啊,丝绵并不是把虫子弄死后做的啊,是里面的虫子飞出去后,从茧上抽出来的丝做的。我就给他买丝绵带去啊,又暖和又轻啊,真的……”他来后,第一次去拜见达赖喇嘛,我和旺贞陪他一起去的。我对他说:“见到达赖喇嘛时你要磕头,”他说:“我不会磕头,作样子干什么?”我说:“反正你得磕头。”他说:“我尊敬就行了,磕头装样子干什么?我心里尊敬就是了。”我说:“不行,你今天一定要磕头!”我们就这样一路争执着进去了。我第一个进到达赖喇嘛跟前,正在磕头,却听见达赖喇嘛说:“No no……不要、不要,”我心想:什么不要不要,四顾看怎么了,只见达赖喇嘛一下就站起来了,绕过我走过去,原来我爱人在磕头!达赖喇嘛在扶他!他恭恭敬敬磕完了三个头,达赖喇嘛把他扶起来坐下,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都快哭了……他后来和我说:“好激动啊,我都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我和旺贞都看着他,觉得好好笑……我们在那里大概坐了一个多小时,达赖喇嘛问了各种情况。然后回到家来,旺贞对她爸爸说:“你不是说你不磕头吗?后来怎么想通磕头了?”他说:“不是,刚开始我不是不尊敬达赖喇嘛,只是我不会磕头,觉得磕头好像装模做样似的。可是我一进去,一看见达赖喇嘛,就不由自主地磕起头来了……”后来他跟我说:“达赖喇嘛不是像中共所讲的那样,”因为他以前听到的就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宣传吧,他说:“达赖喇嘛是心口如一的,我跟他谈话时有亲身感受。”
那天他和我的朋友们一起喝醉了,他对我的朋友们讲:“今天我见到达赖喇嘛了,我们一家人虽然分到了三个国家(那时旺贞在台湾念书),但是达赖喇嘛对我们一家人这么关心,格尔德仁波切对我们这么关心,我绝对不会叫他们娘俩回去。你们西藏人有自己的文化和信仰,她和你们族人在一起很好。我自己回去就是了。”他又指着我开玩笑说:“她在这儿当尼姑,我回去做和尚。”如果没有他对我的理解和支持,没有两位老人对我的理解和支持,我可能也会很难下决心。
他回去后,单位也没有罚他,还可以上班,但他原来在教育局基建办公室负责,这之后就没有权了。他还跟我开玩笑说:“这样也好,我就清闲了。”过了两年,他又来了,也是通过到印度旅游的方式来的。有一天,扎西降措、达瓦才仁他们,把他带到冈吉机关大食堂楼上吃饭,他回来问我:“你们今天大食堂吃了什么?”我告诉他吃了什么什么,他说:“嘿,跟我们一样啊?”我说:“是啊,怎么了?就是桑东仁波切来的话也是吃一样的啊,哪有什么上面一个规格,下面一个规格的。”后来他回去说:“流亡政府,从他们的首席部长桑东仁波切,到下面的官员,都很平易近人,没有摆官架子的,不像中国当官的大灶小灶什么的……”大概因为讲了这些,单位让他提前退休了,离正式退休时间还有六年。他心里还是有一点不舒服,天天在家里给小女儿做饭。我在这边的表妹说,应该抗议一下,他打来电话说:“算了吧,什么也不用说,越说越不好。退休就退休吧。”那边也没有给他很大的压力吧,就是这样。
小女儿倒是求过我回去。她考高中的时候,考试成绩分数蛮高的,但因为她妈妈在西藏流亡政府工作的原因,学校把她分到了普通职业高中。她打来电话说:“妈妈你回来吧,回来吧……”小女儿现在还拿不到护照。我爱人来时,要办一个什么手续,交一万块钱押金,我也不清楚那是什么手续,什么部门收,反正一万块钱,说是如果不回去,这一万块钱就没有了。我爱人告诉我:“我跟他们说,一万块钱算什么?我有个人质在这边呢!”他指的是我的小女儿,我对他说:“你在那边说话还是注意一点啊,”他说:“我注意什么?我也是实事求是地说啊。”我小女儿来不了。我有个亲戚说,能不能设法在泰国见个面,但是她得不到护照啊。旺贞在台湾学习毕业的时候,我要去台湾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奶奶打来电话说:“如果出点钱,可以办个手续去台湾旅游,我会想办法让你小女儿到台湾旅游,跟你们见个面。”那时我已大概十七年没有见到小女儿了,她奶奶说:“你把这十七年欠她的母爱,都在这几天里给小女儿啊……”她这样对我说,“让旺贞和她姐妹俩见一次面。”我去了台湾,可是还是没有见到面。说是旅行团规定,全体团员必须一起行动,不得分开,所以她没来成。啊,奶奶还盼我把这十几年亏欠她的母爱给她几天呢……
爷爷奶奶把旺贞抚养大,我带她来印度的时候,他们很舍不得,后来我跟旺贞留下了……爷爷去世之前,一直在念叨她:“旺贞,能不能回来一趟啊?”(受访者哭)奶奶昨天还来电话跟我说:“我现在85岁了,我走前能不能见到你们一次啊?”我说:“能,一定能!一定能!” 爷爷奶奶的心是很开明善良的,他们还考虑说一定要给小女儿找一个藏族丈夫,如果不找藏族的话,她的族人不会答应的……奶奶这个人啊特别……比如,后来我们有电话联系以后,有一天爷爷摔倒了,她马上叫我爱人给我打电话,说你请达赖喇嘛保佑、请格尔德仁波切保佑啊,保佑爷爷平安……后来爷爷伤势过重去世了,我们就跟他们说,我们为爷爷超度了,达赖喇嘛、格尔德仁波切和寺院的喇嘛们,都念了经了。奶奶说:“谢谢你们啊,为爷爷做了法会……”现在,奶奶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早日看到旺贞。
旺贞她爸爸来这边两次,才嘉、扎西降措、达瓦他们都带着他到处看看,流亡社区都看了看,我也放下心了一些。以前不能通电话,我心里的感受都不知怎么形容,我也回不去,也不知道他理解不理解我,他也不提。他来了这里以后,流亡政府对他很好,桑东仁波切他也见过了,我也知道他理解我了。
旺贞她爸爸来这边两次,才嘉、扎西降措、达瓦他们都带着他到处看看,流亡社区都看了看,我也放下心了一些。以前不能通电话,我心里的感受都不知怎么形容,我也回不去,也不知道他理解不理解我,他也不提。他来了这里以后,流亡政府对他很好,桑东仁波切他也见过了,我也知道他理解我了。
以前格尔底寺院外,我们家还有一幢房子。1956年西藏自治区筹备委员会成立的时候,父亲那时是中央慰问团成员,随着陈毅他们一起去的拉萨。我跟着父母一起,第一次去拉萨拜见了达赖喇嘛。离开的时候,达赖喇嘛送给我父亲十多尊金佛像,就存在这房子里。文化大革命时,格尔底寺整个被毁掉了,我们那房子也毁坏了,达赖喇嘛送给我父亲的金佛像全都没有了。文革后格尔底寺重建,扩大了很多,我家那幢房子就括到了寺院里面,文革中失落的佛像有几尊被交还给了寺院。格尔德仁波切跟我商量说:“寺院重修扩大了,你家那幢房子也修了,但是一个住家房子处在寺院中央好像不太合适……你看可不可以把这房子作为佛堂献给寺院,纪念你的父母?”格尔德仁波切建议,把这幢房子一间建成观音佛堂,一间是绿度母佛堂,绿度母是我母亲以前主要供奉的,还有一个觉康佛像,跟拉萨大昭寺的觉康佛一样,尺寸小一点,那是达赖喇嘛送的,专门供一个佛堂。这样,一共三个佛堂,其它房间隔成小房间,让生活困难的僧人,和从外地比如甘肃、青海来格尔底寺的僧人,可以住在这些房子里。我对格尔德仁波切说当然行,那是应该的。佛堂修好以后,达赖喇嘛赠送了装藏加持的佛像。正好那时旺贞父亲来了这边,格尔德仁波切就托他照料把佛像带去寺院。我爱人是带着小女儿一起去的,把佛像带去阿坝时,整个阿坝的人都来了寺院献哈达,让他感慨不已。他说:“汉族有句话是人走茶凉,藏族太重情义了,无论你们人在不在,都是一样的……他们还是跟你们在当地时是一样的。寺里的和尚们全都来给我们献哈达,太重情义了……”他们照了一张相,父女俩全身堆满了哈达,他非常感动。
我们家乡的人民,常有人打来电话嘱咐:“你们都在那个地方,格尔德仁波切在那里,他是我们家乡的根本喇嘛,达赖喇嘛在,你们都在那里,想到我们的人都在达赖喇嘛跟前,我们很欣慰,旺贞拉姆要好好学习,旺贞学好了可以为自己的民族服务啊……”去年3月份阿坝发生了那些事情【4】,在那样严酷封锁镇压的情况下,他们也不停地设法联系我们:“你们还在那里,我们就不会没有希望!”所以我就想,对自己家乡的人民,我还能为他们做点什么呢?虽然我自己不是很能干,也不善言辞,但是我作为一个西藏人,也肩负着父亲的遗愿,达赖喇嘛和流亡政府对我们这么重视……那我就在这里尽力好好干吧。
为流亡政府工作后,我把流亡政府的一些政策和书籍翻译成了中文。为什么我要翻译这些呢,因为我深知,不管是在大陆、台湾还是世界其它地方,许多中文读者关心西藏问题却不了解真相,尤其是那些对西藏从来不了解的人,因为与我们隔膜,他们对西藏流亡政府有陈见。他们对流亡藏人的诉求、流亡中的藏人和社会真实情况都了解甚少。如果他们能够看到这些资料,就可以对流亡西藏社会进一步了解,知道我们西藏人真正的心愿。我希望能为汉藏两个民族之间消弥误解,在宽容和理解的基础上解决西藏问题而略尽微薄之力。
最后的全家福。前排为美颡杰布和夫人,后排左起:贡宝措、美颡杰布的妹妹、美颡杰布的大女儿
注释
【3】西藏儿童村(Tibetan Children’s Village,TCV):1960年建立,前身为“西藏难民儿童托儿所”,总部在印度达兰萨拉,一个注册的非盈利组织,免费为西藏儿童和青少年提供传统及现代教育课程。由达赖喇嘛的姐姐达拉才仁卓玛负责,1964年达拉才仁卓玛逝世后,由达赖喇嘛的妹妹吉尊贝玛接手。2006年后,由次旺益西接棒担任校长。
【4】指2008年从拉萨蔓延全藏的3月和平抗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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