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7月20日 星期六

中國試圖製造「香格里拉」

来源:唯色博客

作者:Benjamin Carlson

唯色注:感謝譯者黃瀟瀟的翻譯。此刻我在拉薩讀這篇報導,很是有感觸。拉薩也正在被「香格里拉化」,但拉薩比遠在藏東邊地的結塘(1950年代後改名中甸,2001年更名香格里拉)其「香格里拉化」的含義更為複雜,更為沉甸甸。我曾在有關結塘變身為「香格里拉」的文章中寫過,「這是一種以粉墨登場的熱情去迎合他者想像的行為」。而拉薩被「香格里拉化」,除了經濟動機(其實這個不重要),更主要的是,負載了以政治用意改寫歷史、抹掉記憶的目的。我將在隨後的博文中,就此介紹與評說。

作者:Benjamin Carlson
譯者:黃瀟瀟 @xiaoxiaom
文章來源:《環球郵報》
原文標題:China attempts to manufacture 「Shangri-La」
時間: 2013年2月14日
原文網址:http://www.globalpost.com/dispatch/news/regions/asia-pacific/china/130213/china-shangri-la-global-economy-tourism-part-1

傳說中的香格里拉是個「受人青睞的可愛之地」,那裡的僧人長命百歲,居住在「耀眼的金字塔」藍月山中,空氣裡有種「夢幻般的質感」,一呼一吸間都釋放出「深邃陶醉的靜謐。」

起碼,這是英國作者詹姆斯•希爾頓在1933年出版的經典小說《消失的地平線》中對香格里拉的描述。

「如果要我一言以蔽之的話,尊敬的先生,我應該說我們普遍信仰節制,」希爾頓筆下一位法喜充滿的僧人如是說,「我們培養的美德是避免一切無度。」

希爾頓筆下那片神秘的土壤與現實中這個名為香格里拉的中國村莊相去甚遠:這個塵土飛揚、骯髒昏暗的新貴正把節制的美德拋向九霄雲外,以成為一個迪士尼式的旅遊陷阱。

中國試圖打造自己的香格里拉始於2001年。那年,伐木城鎮中甸決定改名。這個以藏族人口為主的僻遠村莊坐落在中國西南雲南省境內一個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原上。

這一舉動背後主要是經濟動機:長江沿岸地區在之前遭受了一系列大洪水之後,北京就禁止了在雲南內陸伐木。雖然其他縣城激烈參與競爭重命名的權利,而且恐怕理由更充足,但中甸最終勝出。

於是,這個曾經與世隔絕的村莊搖身變成中國第一個「正式的」香格里拉。

在之後的十年間,中甸經歷了脫胎換骨式的轉變。它可能不是希爾頓在寫下他的經典小說時所想像的樣子。

乘坐四小時旅遊巴士從麗江前來的遊客,一路上會見到零落的犛牛和田園般的藏式宅第,而迎接他們的卻是不那麼協調的高級紅酒大型看板。一座21米高的俗麗轉經筒在廣場上拔地而起,離翻修一新的人民解放軍博物館只有一箭之遙。

一間間店鋪向遊客兜售小裝飾品和假虎皮。「老城」裡曾經是泥屋的地方,如今被俗氣的畫廊、餐館、青年旅社,甚至一間紙杯蛋糕店所佔據。各種招牌推銷著犛牛漢堡和藏裝出租。一間自稱的雷鬼酒吧把一面大麻葉塗成了牙買加國旗的顏色。

「(老城裡)百分之八十的建築都被拆掉後重建成了藏式的,」Jason Lees說。他開的烏鴉酒吧是老城裡營業至今的酒吧中最早開業的,為當地人和城裡無酒不歡的英美人小圈子提供了一個社交場合。

來自英國的Lees,凌亂的頭髮糾纏在一起,有一副煙熏嗓。他十年前從四小時之外的麗江搬到香格里拉,為了躲避已使麗江不堪重負的遊客量。

他對這種變化感到深深的矛盾。一方面,他的生意迎合遊客的需要。另一方面,隨著香格里拉旅遊業的發展,有錢的開發商和投資者也一湧而入,哄抬了租金。

「錢一進來,一種文化就會為了推銷自己而應聲改變,」他說。「這裡以前是個特別的地方,很開放,文化多元。開始把自己重新包裝成藏式後,也就是一個簡化的自我版本後,這裡就變了。」

連城外有300年歷史的藏傳佛教寺院也變成了一棵搖錢樹。門票100元一張。從很多方面來看,這裡都感覺是個主題公園:寺院裡,25到30人一團的遊客排隊往箱子裡放入現金,換來坐著的一位僧人漫不經心的祝福。穿著藏族服飾的嚮導戴著無線麥克風,在入口處慵懶地打著哈欠。寺廟頂端,零售攤在賣霜淇淋和奶油夾心餅乾。主寺建築後面,塔式起吊機正在建造大型副寺。

這樣的變化讓Kevin Skalsky這樣的老居民沮喪。他不無懷念地回憶起中甸仍有一種狂野西部之感的時候。

他和夫人13年前搬來城裡,是當時這裡少數幾對外國夫妻之一。兩人都是來自華盛頓州的美國人,在這裡養育了四個小孩——現在他們卻希望離開,打算搬到幾英里之外一個更為偏僻的村裡。在一頓犛牛肉晚餐上,他哀歎了中甸的商品化。

「這變化看不到個頭,」Skalsky說。他經營著一間戶外探險公司,用摩托車、吉普車、滑雪板和皮船帶遊客出行。他有一頭灰色的長髮,握手時充滿力道,那一口慢吞吞的西岸腔讓人想起《謀殺綠腳趾》(The Big Lebowski)中的「督爺」。

當然,一些居民的看法與此不同:中甸或許沒有成為事實上的香格里拉,但確實變得更加富裕。雖然一些當地人抱怨說,多數新店鋪都是漢人開的,但一些藏人也過得很不錯。

其中一位是當地企業家紮巴格丹,他就歡迎這種外來湧入。這位藏人在印度求學多年,因有寬廣的人脈和蓬勃的事業,有時人稱「香格里拉王」。我們在他新開的飯店陽臺上交談。他穿著一件定做精美的卡其布夾克,用著新iPhone,在藏語、普通話和帶印度腔的英語間自由轉換。他說他「剛好有六分鐘」可以講話。

格丹是香格里拉民族文化多樣性傳承與保護協會的創始人,他看到藏人在香格里拉有無限的機會,但同時又為多數遊客來到村裡只呆一天而歎息。他正在修建的另一所精品酒店裡的房間,標價從$128一晚到$240一個套間不等。

「旅遊業對我們是絕好的機會。」他說。「現在的問題是,我們看到的是大眾旅遊。遊客來了想拍照——他們不想要體驗。」

在整個中國,許多旅遊景點都面臨同樣的大眾旅遊問題,因為數百萬中國人終於第一次有了足夠的收入和時間可以在自己的國家旅行了。追求享樂和一日遊的人數在全中國激增。根據國家旅遊局的報告,中國人在2010年做了超過21億次國內旅行,帶來1.26萬億元收入。

在中國的大眾想像中,雲南省有高聳的山嶺和極為豐富的野生動植物資源,是一個必去的景點,就好比黃石和優勝美地之於美國人那樣。雖然雲南富有生物多樣性和少數民族文化,但這裡一直是中國最貧窮的省份之一,其人均GDP只有上海的四分之一。

現在雲南政府正把旅遊業當作治療經濟疾病的良方來追求。以目前這種迅猛的發展來看,如今俗氣的香格里拉可能很快就會變得古色古香

「等遊客增長到今天的三倍之後,我不知道那會是什麼樣的體驗,」Ed Grumbine說。他是一位植物學教授,過去幾年都在雲南做研究。「麗江就是個經典例子。每年(的遊客)從300萬增加到1000萬,而且還沒停。外國人多半會去麗江,但不會喜歡,除非他們能享受迪士尼那種體驗。(但)普通中國遊客就更能接受。」

與此同時,置身現實世界的香格里拉正面臨一個21世紀的存在主義難題:村裡用以吸引遊客的純真魅力正迅速改變著托住這種魅力的傳統。連當地人的態度都發生了改變。

「年輕人不穿傳統服裝了,現在他們看到了城裡人,也想穿得像城裡人一樣。」說這話的是27歲的納西族人楊瓊(音譯),她在雲南高山傳統文化中心(Yunnan Mountain Heritage Center)做項目經理,這個非盈利性組織的目的是保護當地文化。「有的人會把傳統服裝和高跟鞋一起穿。」

她花了幾分鐘簡單介紹她的組織製作對旅遊環境友好的可持續性手工製品的方式,比如養蜂和編織,但她最後也承認,當地居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拒絕去適應改變。

「我們還是叫這裡中甸,」楊瓊說。「香格里拉這名字太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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