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0月8日 星期五

我的碎片(一)

來源:參與首發作者:桑傑嘉
[日期:2010-10-08] 


轉眼間已經是十年多了,在匆匆忙忙的十年裏,我一直在世界聖地----中國人最不熟悉的,西藏首都拉薩的碎片----達蘭薩拉。每時每刻傾聽西藏境內藏人的呻吟,同時,也儲存著流亡藏人幾十年的喜怒哀樂,特別收集遍佈全印度的西藏碎片----難民定居點的故事,似乎想努力拼湊喜馬拉雅山南北麓破碎的西藏。

印度南方哲蚌寺的僧眾
事實上,我一直忙碌在達蘭薩拉,雖然,沒有任何的業績可談,確實忙碌了十多年。我怎麼不知人生沒有太多的十年,更何況生死之交的朋友們英文學校畢業了,結婚了,出國了,生孩子了,兒子一歲,兩歲,三歲,四歲,五-----

但 是,我還是堅守著最後這塊聖地的同時,也非常,非常渴望拜訪像一座座狂風暴雨中潔白的佛塔一樣撒落在印度平原的藏人定居點。那裏有一個雪山王國的臣民被一 路追殺的血淚史,那裏有一個高原民族從此被驅趕到熱帶平原的悲慘史,那裏有從種植青稞到摸索種植椰子、水稻的故事,那裏有幾代人從未停止跳動的心----

每一次準備好出航印度平原時,總是有個無法推辭的理由,最終只能放棄計劃。每一次拿起行李又放下的感覺是非常淒涼的,雖然,不是回家。但是,那裏的老人們是家鄉的老人,那裏的孩子們是小時候的我----。所以,我渴望,我渴望不能回家的日子裏,去最接近家的地方,去看望最親近的人們。就這樣大概計劃了很多年----

不過,我對每一個初到印度的朋友們總是滔滔不絕的講述----西藏定居點。就像從來沒有見過西藏的流亡藏人講西藏一樣,我也介紹著從來沒有見過的西藏的那些碎片。但是,我們確實在講述西藏和西藏的碎片,因為我們是這些碎片中間流淌的一滴血。
印度南方哲蚌寺羅塞林扎倉大經堂

有些事情確實是出乎你的預料,那天我真的出發了,和一位酷愛西藏,一生與西藏有關,且把這種酷愛不斷地向丈夫、女兒延伸的華人朋友出發了。向著我夢寐以求的 地方出發了,兩個多小時的汽車,一夜的火車,加上兩個多小時的飛機,再加上六個小時的汽車。終於在一個很安靜的深夜來到了孟戈特難民定居點,南亞第二大藏 人社區。穿過一片安靜嚇人的玉米田後,突然眼前出現燈光是很高興的,燈光下的椰子樹和五彩的經幡更讓人激動不已----

我們在印度人稱為“喇嘛城”的哲蚌寺落腳了。第二天早晨,還在朦朦朧朧半醒半睡中,耳邊就傳來了僧人們朗朗讀書聲----(這不是祈誦經典,而是在背誦佛學理論知識)我一骨碌的爬起來沖出了飯店。

原來,我們是住在哲蚌寺圖書館的院子裏,一出房門是幾棵椰子樹,樹上結了很多椰子。在走過院子時就聽到小僧人幼氣十足而清脆的讀書聲和青年僧人們莊嚴的讀書聲交織在一起,似乎是一種超越任何符號的優美音樂。而且,每一個詞句都是一個文明的生命力和招呼。

院 子對面是哲蚌寺洛賽林紮倉的舊經堂,再沿大路上去一點就是洛賽林紮倉的蔬菜店、商店、電話亭、煤氣公司等。真對面是哲蚌寺果芒紮倉的餐廳和商店,還有網 吧、電話亭、旅行社等。俗稱“喇嘛城”自然這些商店、餐廳、電話亭、網吧等的服務員統統是僧人。當然,光臨商店和餐廳的百分之九十點九的人也是僧人。

哲蚌寺被公路分成兩半,公路直通孟戈特第三營地。孟戈特西藏難民定居點是有九個營地組成,這九個營地的中心是第三營地,那裏有郵局、警察局、商店、餐廳、網 吧、冷飲店、旅行社等。西藏流亡政府定居點地方行政長官辦公室也在第三營,還有一所藏人學校。所以,這裏是最為熱鬧的地方----俗稱“市中心”。最熱鬧的時候,這裏聚集著學生、僧人、俗人、偶爾也會看到一些外國人。
洛塞林大經堂

流亡藏人最初到這裏的時候以“營地”稱為,(一個營地其實相當於一個村)所以,一直保留了這種稱呼,每個營地大概有百戶來人家。其實,我還蠻喜歡這個‘營地’,因為,它始終提醒這是西藏的碎片。

孟戈特西藏難民定居點在印度卡納塔克邦西北部,西藏流亡藏人的第一大定居點。現在常住藏人人口約一萬五千多。分佈在九個營地和兩大寺院---哲 蚌寺和甘丹寺、學校和部分小寺院等。地理上的分佈是:九個營地在四周,寺院在中心。定居點田地比較多,種有水稻、玉米和棉花等農作物。定居點周圍有一些小 山,其實看上去更像堆起的一堆土上長了些草木,形狀很像擦擦(西藏脫模泥塑藝術品,有佛塔,佛像等)。整個地形不像印度的其他地方,雖然是在平原,但地勢 並不是很平,就像風而吹過麥田時的麥浪一樣,一波一波的。由於地形等的原因,這裏的農作物只能靠天生長,沒有灌溉系統。
遙望藏人定居點

劃破定居點的公路不是很好,坑坑窪窪-----由於公路是通往附近的印度村莊,所以,歸印度政府管,藏人無權維修,這跟達蘭薩拉一樣。

五十年前,這裏是一片森林,地方政府劃出這塊森林讓流亡藏人去開荒。剛到這裏的藏人搭起帳篷,開始砍伐樹木。剛從西藏高原流亡到這裏的藏人面臨的第一個問題是----酷熱,加上飲食習慣以及缺乏熱帶地區的衛生知識。所以,各種疾病時刻威脅著他們的生命。雖然,逃過了中共無情的追殺,不需要面對可怕的武器。但是,死神還是時刻在招手。好多人流過淚、失望過、想過逃走-----

每次絕望的時候,有一位年輕的領袖站在臨時搭起且沒有牆壁的棚子下祈禱他們,為他們一次次的充足勇氣和智慧,和他們一起到農田裏研究種地而差點被耕牛撞倒時,他們的眼睛再次濕潤了---他們勇敢的站起來了。

他們沒有僧俗之分,沒有喇嘛堪布之分,沒有貧富之分。大家思念著喜馬拉雅山那邊的故園,吞咽著亡國的恥辱,夏天種地,冬天燒磚、運砂、伐木、蓋房子。與炎熱、毒蛇、疾病拼搏---
三年後,各個營地拔地而起,寺院建起來了,僧人們開始研習佛法。當年輕的領袖再次踏上這塊他們親手開發的土地上時,他們充滿了成就感。

一邊種地,一邊學習的僧人們開始回歸了傳統的學習體系中。當家鄉寺院被中共夷為平地的時候,這裏一批批格西(佛學博士)脫穎而出。在家鄉連嘴皮也不許動一下(懷疑在念經文遭迫害)的時候,一排排椰子樹下僧人們雄辯經典和祈禱眾生的聲音回響在珠穆朗瑪峰頂上---為一個弱小的民族從死亡線上再次站起而慶倖-----

寺院的大經堂蓋了又蓋,最後一次才能容納所有的僧人,僧舍林立-----而且,寺院開始邁向了世界,踏著一位降紅色聖人的足履,播撒著慈悲和智慧以及和平與和諧-----。從亞洲到歐洲,從美洲到澳洲-----一路倡導著非暴力,苦訴著西藏破碎。
2010年10月7日達蘭薩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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